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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 念

来源:中原企业家杂志社    时间:2021-07-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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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8年,父亲旧病复发,已经卧床一年有余……

记得在父亲头脑还算清醒时,我们爷儿俩曾有过一次谈话。我夸奖父亲是个好党员,为群众做了不少的好事,赢得了广泛的赞誉;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五个养大,是个伟大的父亲。

而父亲却不以为然,说他能活到现在,首先要感谢我,因为我为他的人生办了一件天大的事……

他显得异常激动地拿出他的“党费证”,还让我把他的一张与小学生奖状大小的“离职光荣”证书,做个镜框装起来挂在床头上面。

当时,我却未完全理解和感受到父亲的心情……


深秋时分,接到父亲病危的噩耗,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嚎啕的哭诉:儿啊!你爹偏心眼啊,谁都不想,就一直叫你的名字!你不回来,他不闭眼啊…….


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到家中,父亲已经不吃不喝、昏迷几天了……

我抓住父亲骨瘦如柴的手边哭边叫,母亲也在一边大声呼喊,父亲竟神差鬼使般慢慢缓过气、潜意识苏醒过来……

突然,父亲甩开我的手却又摸摸索索去抓我的手。而当我主动抓他的手时,他却莫名其妙地再次甩开。最后,他总算主动勉强地抓住了我的手,却在极力费劲地握紧、再握紧……

同时,父亲的左手从枕头旁重新摸出了那张“党费证”,然后慢慢地睁开眼,看看挂在床上面的那个“离职光荣”的镜框,朦朦胧胧地正眼望着我,嘴角蠕动着,非常吃力地说出了“谢……谢……你……”三个字,便永远闭上了双眼。


父亲为何会在临终前说“谢...谢”我呢......


我的父亲不算官,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人民公社中,充其量也就是个“股级”,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但父亲却有一个足以让他终生引以为荣的称号——“共产党员”。

殊不知,在那个年代里,父亲把这个光荣的称号视为“光宗耀祖”的最高荣誉,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!


为了无愧于这个称号,父亲起早贪黑在田间地头劳作耕耘不止;

为了无愧于这个称号,父亲代表组织在基层访贫问苦,艰苦奋斗、无私奉献,在群众中赢得了“真正共产党员”的良好口碑;

为了无愧于这个称号,当我被饿得头昏从集体收获过的地里二次挖出一小块红薯,正准备“享用”时,却被父亲一把夺过去并遭到严厉训斥:“我是党员,你不能搞特殊”!

为了无愧于这个称号,在暴雨洪水中为了开闸放水泄洪,父亲曾两次被堵在水闸门上险些丧命;

为了无愧于这个称号,父亲从县级劳模升级到省级劳模……


正当父亲兢兢业业、脚踏实地履行一个普通党员的职责和使命时,一场“运动”,被人诬陷有“历史问题”,无情地将父亲推出了党外......

尽管由外县(区)领导及军队干部组成的工作组反复核实后“不相信是事实”,但禁不住别有用心的家族“恶意串通”,最终不得已还是给父亲一个“暂不登记”的党内处分。

岂料,这个看似对父亲“好心好意”的“暂不登记”的党内处分,却在工作组撤走后,这个“暂不登记”竟成了遥遥无期,将父亲长期拒之在了党的门外。

父亲精神倍受打击,难以承受,总觉得见人矮三分,无颜见人。


那时节我已12岁,明白了父亲的荣光就是我的荣光,就是我们全家的荣光!父亲的屈辱则是我的愤慨!可是我小小年纪,尽管为父亲的悲伤痛苦而憋屈,可又能如何呢……

在之后的岁月里,父亲并未气馁,对这个“暂不登记”的“暂”字总是抱着幻想,坚守着一份信念。他认为:只要没有被永远开除党籍,就有希望回到党的怀抱!


记得那时候,在城市近郊的农村,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个小喇叭,便于传达党和政府政策、通知村内事务和互通消息。可每当听到这个小喇叭中通知“全体党员开会”时,即便是在睡梦中,父亲也会从床上一跃而起!可当他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时,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,两眼的热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……


母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,她心痛父亲,却不会劝慰人。

“你这个倔老头子啊!党员是你的命?不是党员就不活了?你看看村里面有多少人不是党员?人家都能过,就你不能活了吗?

唉!这不是添堵吗?

每当这个时候,我总是站在父亲一边予以安慰,嗔怪母亲……

就这样,等了一年又一年,党的大门仍未能向父亲打开……


在我上初中的时候,有一次父亲对我说:“这个地方原不是咱的家。你大伯跟着王老汉(王国华)参加革命后,为了躲避报复,是我带着你爷爷、奶奶和叔叔到处逃荒要饭过来的。直到解放后,是共产党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、稳定的生活。”

“儿子你想想,共产党伟大吗?光荣吗?全中国六亿多人,党员才几百万人,我就是其中的一个!你说是不是很光荣?你娘说的对,党员就是我的命根子!这辈子,如果不能恢复党籍,我死不瞑目啊……”

父亲一边说一边潸然泪下……

面对日渐憔悴、神思恍惚,身体一天天消瘦的父亲,我心如刀割般难受!

我发誓要为父亲伸冤!


母亲虽然对父亲牢骚满腹,但禁不住父亲的执着。她多次带着病重的父亲找组织申诉伸冤。然而,任凭父母亲再三表白请求、据理力争,当地领导硬是残酷地对父亲再次关闭了党的大门。

转眼间几年过去了,父亲恢复党籍的机率却越来越渺茫。他开始情绪低落,不想动也更加不想说话,终日在极度压抑下伤心落泪,本来生活条件就低,又加之不想吃饭,导致父亲的胃病加重,终于抗不住了……

父亲的胃病需要动大手术。在上手术台前,他对我做了“临终之言”: ”我要是下不来手术台,我的党员问题可就指望你了…….

望着苍老瘦弱的父亲,我一边坚定地答应他,一边担惊受怕……好在,父亲的胃虽然被切除了五分之三,但最终却惊人地战胜了病魔。


又过了两三年,村里的小喇叭早已不再响了!可父亲却不停地问母亲:“咱家的小喇叭是不是坏了啊?怎么听不到党员开会的消息了?”

看到我放学后就问:听到党有什么新的政策吗?有啥新动向吗……

那年的暑假,我再也忍耐不住了!


我按照父亲曾提供的地址、姓名,大胆地第一次跑到邻县和部队,找到当年处理父亲历史问题的几个领导,向他们哭诉了父亲这些年的心愿、苦衷和身体状况。他们都深表同情和歉意,并说明了当年对我父亲处理不公,表示联名向当地党组织写证言材料,说明当年对父亲的处理情况。

这一次的远行,更加坚定了我为父伸冤的决心。


转眼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,父亲的党籍问题不仅没有解决,还影响到了我的前程,我立志当兵的愿望最终也成了泡影!

1971年底,煤矿招工,我“戏剧”般的被当地领导指定为“特殊照顾”对象,当了一名煤矿产业工人。

离开家那天,我背着简单的行李,父亲却依依不舍、默默无语地一个劲为我送行。当快到火车站时父亲停下来,表情严肃地终于对我说了一句话:

“儿子!你给我记住:我和你妈、家里不图你挣多少钱,但是,你必须入党!”说着,父亲眼圈又红了……

我望着哪饱经风霜、忍辱负重且满腹期待及渴望的父亲,再也忍不住悲愤惭愧的泪水……我抓住父亲的手坚定地向父亲保证:我不但要入党,还要将父亲的党籍找回来!
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我顺利通过预备期后,光荣地成了一名共产党员!入党宣誓后的第三天,我特意请假回乡,将这个消息告知父亲。

难忘那天晚上,父亲破天荒让母亲炒了四个菜,我们爷俩兴奋地庆贺了一番!聊到深夜……

可是,在我即将离开家的时候,父亲却用哀伤和羞愧的口吻喃喃地对我说:“你入党了,可我……”


是啊!对“暂不登记”满怀希望的父亲,已经苦苦等了十八年了!

十八年的坚守,十八年的期盼,父亲年龄大了,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;十八年的执着,十八年的信念……看来,能让父亲“焕发青春”的“灵丹妙方”,唯有为他“恢复党籍”了……


其实,为了父亲的党籍恢复问题,我也无数次到家乡的县委、地(市)委申诉、反映,但是,基本上毫无希望。

无奈,为了父亲终生坚守的那份信念,为了父亲夙愿,我“豁”出去了!

我向单位领导简单汇报后,毅然踏上了去省城的上访之路……

在省城的半个多月内,回忆起父亲十八年的屈辱、渴望和心酸,我再也忍不住了!毅然不顾任何风险,惊人地做出了“拦轿(车)喊冤”的壮举!硬是将申诉材料呈交给了省里的主要领导……

是福是祸?只有“听天由命”了......



谢天谢地,哪一年,苦等十八年的父亲终于盼到了“青天”!

就在哪一年开始,父亲精神焕发,脸上“旧貌变新颜”!

十八年来,终于见到了父亲的笑脸!更不可思议的是,父亲胃切除后“少吃多餐”状况竟奇迹般地恢复正常了!


父亲有两个绝技:

其一是砌炉灶。他砌的炉灶,烟火分离、烟囱畅通、屋内无烟、火苗旺盛!其二,培育蔬菜秧苗。他培育的辣椒、番茄等蔬菜秧苗,枝叶茂盛、郁郁葱葱,远近闻名,供不应求。

恢复党员身份后,父亲想方设法充分发挥自己的技能,多为群众办事,不计报酬,有求必应,再苦再累,却都是笑容!


苦苦坚守信念十八年,恪守使命又重生十五年。父亲无愧于一名共产党员,他的精神力量是党员的理想和信念;他的行动,是“为人民服务”的誓言!


   安息吧!父亲,

您就是儿子最直接的榜样,不求轰轰烈烈,只会一步一个脚印,我也会成为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共产党员!

安息吧!父亲,

党的光辉照万代。我们伟大、光荣、正确的党,已从这个100年豪迈地跨入了第二个100年!(作者:老骥)

【责任编辑:周勇 】